睡前故事她的平静

作者：赵卫东

单位：医院妇科

又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，阳光明媚，这几日天气格外晴朗，完全没有了冬日的寒冷，反而让人有一种春天提前到来的错觉。从手术室匆匆赶去门诊，一小段路走下来，竟然会有点微微发汗。诊室门口，照例已排起了长队，热情的护士大姐正忙着排号……我扫了一眼人群，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，一件黑色的大衣裹着一个消瘦的人儿，正静静地站在角落，虽然消瘦，但身形依然挺拔，远远望去，就显得异常单薄……看我看她，她冲我点了点头，微微一笑，我也笑着点点头，快步迈进了诊室……

进入诊室，就一头扎进了患者之中，一个接着一个，询问、检查、看报告，开药，忙得不可开交，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。看完十几个患者，突然听到护士叫她的名字，我一怔，抬起头来，就见她缓缓地迈进了诊室，我示意她坐下，她点点头，慢慢地坐定，开始从包里拿她的检查病历……一举手、一投足仍是那样地优雅、平静、仿若气定神闲，可是她略施粉黛的脸却掩饰不住她的虚弱和憔悴，我知道她的身心可能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煎熬。

我环顾了一下四周，见只有她一人，便问道：“怎么今天女儿没来？”她点点头，“是的，她今天下午有课。”我“哦”了一声，没再多问，拿起她的病历，开始询问她的情况，她说最近感觉还好，治疗好像有些效果，听着她静静地诉说着自己的病情，没有一丝难过的表情，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，但看她的检查报告还是丝毫没有起色。我的眉头紧蹙，想了想，终于问出了我内心一直想问的那句话：“看你一路走来，坎坎坷坷，跌跌撞撞，可你一直都如此平静，说真的，你的平静让我惊讶，经历这么多的病痛，难道你真的不害怕，不难受吗？”她略一迟疑，才缓缓地说：

“其实我很痛苦，很难受，我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，但是我再痛苦，再难受也不能在女儿面前表现出一丝慌乱，我不能让她为我担心。痛我不怕，死我也不怕，我最怕的是我哪一天突然离去，女儿一人该怎么办？”

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患者，40多岁的女性。第一次是在一个女孩的陪同下来到我的诊室的，初步诊断是一个晚期肿瘤，当时我建议手术治疗，再根据术后病理情况进行放化疗，她很平静，静静地听我分析着病情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。我很惊讶，一般人听到“晚期肿瘤”四个字，都早已无法坐定，有怀疑否定的，有震惊愤怒的，也有难过流泪的，为何她能如此淡定？看她身边的女孩却是明显的焦灼，紧紧握着她的手，她反而轻拍着女孩的手，平静的说“：没事的，做完手术就好了，不要担心！”女孩点点头，却满怀期待地望向了我……

接下来就是预约床位，术前检查，女孩一直陪在她左右。后来才知道，她们是单亲家庭，女孩是她的女儿，还在读研究生，但她绝口不提她的丈夫，问到了她也不说。我们尽快安排了手术，常规进行术前谈话，签字，一系列的过程中她始终很平静，还不时安慰着女儿。手术当天，女儿紧紧握着她的手，满怀期待地将她送进了手术室。

手术如我预料般进行得很艰难，整个过程持续了5-6个小时，术后病理提示是一个未分化的晚期肿瘤，盆腔广泛转移，没有好的办法，只有继续放化疗。在和她讨论术后治疗方案时，她仍旧是那样平静，仿佛早已预知到结果一样，女儿也很知性，待人接物谦逊有礼，说到妇科肿瘤的治疗指南，以及国内外的知名专家等，她都很有了解，想来自己在家也查阅了不少资料。

经过一个阶段的放疗过后，并发症开始出现了，放射性肠炎的出现，便血、贫血也接踵而至，不停地治疗，不停地补血，不停的化疗，不但没能抑制肿瘤的生长，情况还越来越糟，已经出现了全身的转移。她很虚弱，有时走路都会晕倒。但她坚持按时来复诊，每次都是在女儿的搀扶下走来，病痛已经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，可是来到诊室，她依然是那样的平静，深陷的眼窝里依旧闪耀着光芒，每每这时，我竟不知所措，更不知该如何开口……

停了三个月的治疗，盆腔的肿瘤再次复发了，她再一次来到了我的诊室，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情况。对于这样一个极晚期的肿瘤，我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，我不敢接手，更不敢告诉她一些真实的情况，只好委婉地问她，需不需要我介绍她到一些国内知名的专家、教授那去看看。她摇摇头，很理性地告诉我说：“不用了，我知道自己的情况，即使去外地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把握，你就按常规的方法治疗吧，我能接受！”她再一次向我道谢，牵着女儿的手，静静地离去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，我百感交集，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，是什么样的信念让她得以如此坚定……

辅助治疗还是有一些效果的，至少还能暂时缓解她的痛苦，所以这次来，看她气色好了很多，没有女儿的陪伴，她还是依然保持着她的那份淡然和平静……

她的平静曾让我惊叹，让我不知所措，让我变得唯唯诺诺，让我变得笨口拙舌，从医这么多年，见惯了生死，也见惯了各种不同人群面对疾病的不同表现，但是像她这样始终平静如一的还真是少见，可想她的身心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和煎熬，至此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她如此平静地真正原因，但是我仍然不得不佩服她的坚强和忍耐，正像她所说的：“我不想在女儿面前表现出一丝的慌乱……”极其简单的一句话，让她一切的表现都有了合理的解释，让我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，细细想来，这又何尝不是对母爱最好的诠释！

作者

赵卫东排版

C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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